□ 许岚枫

　　他走在山腰的羊肠小道上。山的一面是悬崖峭壁，偶有山石滑落；一面是深沟野林，吐露晦暗阴森。两棵杮子树一上一下在斜坡上扎根，已经褪尽了枯叶，几颗黄灿灿的果子挂在枝头，如灯笼般惹眼。

　　这里的山，比城里的房子还多，高低错落、绵延铺排、沟壑纵横。这里的发展比想象中还迫切：农产品在城里都是香饽饽，在这里却不太受待见；孩子的穿着在城里基本属于舞台道具，在这里却是随处可见；普通话在城里普通如常，在这里却是大音希声般难能；网络信息在城里触手可得，在这里却要移动寻找……他心里有些酸楚落寞。

　　原来，他是不相信的：在这个时代，在这片土地上，还有这么一般景象。一切都似乎在他的理解之外。原以为，不过就是山高了点，路远了点，含氧量含蓄了点；原以为，与好人相处总比与坏人相处容易些，走乡串户总比值守监管简单些，志同道合总比各怀心思清澈些；原以为，吃得粗糙些可以瘦身塑形，住得安静些可以修身养性，说得真诚些可以感动远近。他终于还是回归现实：哪能尽如人意。是的，一切比预料中的还要生分。

　　说起来，他也是主动申请的。本来上面给出的就三个名额，要站得住，要顶得起，要干得好。他觉得自己人年轻、体质好、有激情，又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。最关键的是他的她说：现在还不用照顾孩子，并且两情长久时不在朝朝暮暮。他的争取让他如愿以偿。年轻人总是要有点锐气，有点闯劲，方不负这警旗下的铮铮誓言。在这青春脉动时代，他怀揣一团火想让这高原热和起来。

　　现在，他站在这海拔3500米的高原上，放眼群山苍茫绵延，星星点点的牦牛如黑玛瑙镶嵌在茵茵绿草的山坡上。高天深蓝如璞玉般光滑纯粹，海子静静透射午后的阳光，雪风柔捏着寺庙的诵经之声抚慰万古寂静。他感觉的美，无以言表。他感觉的天地，可以让他描绘很多东西。他感觉，只有登临才能揽握。

　　此前，他是做过功课的。他想的是：在食用方面，要组织收集高原雪菊投送内地市场，要开发当地风干牛肉主打天然纯净，要挖掘虫草和雪莲花功效形成品牌特色；在旅游方面，要勘探就近的高山海子铺就致富之路，要亲近雪山草地宣扬圣洁天然瑰丽吸引城市的眼光，要开发河谷森林野营圣地挑动寻幽的向往；在提能方面，要让孩子们说普通话，要引导大人们形成就地取材致富的头脑，要把依法讲理的意识浸润于他们的生活，要听到他们从心里经常说出“卡沙沙”“瓦吉瓦”。

　　他这样想，也这样做。他到学校里教孩子们声母韵母，他在村民集中安置点开办法治课堂，他到田间地头宣传病虫害防治，他一家一户检查用电用火，他在朋友群里推荐他新“家乡”的美食美景，他参与堆坎筑坝搬石头，他给镇里建言献计讲法治思维……山路弯弯脚印深浅，山路悠悠身影斜长。有时候，他要反复地讲，要不断地示范，要持续地提醒。他也不恼，因为他知道，都那么容易的话，他也就不用在这里了。

　　他开始感觉到了春草的萌动，那个仔玛已经可以生涩地用普通话说“我们是未来”了，就连那只大黑狗都不再见他过来就咆哮了。大红的灯笼已经高高挂在电线杆上，时不时的炮仗爆裂声回荡山谷里宣告一个未来的觉醒。风里还夹杂着些雪山上下来的寒气。他哈了口气擦擦视频上她的脸，让她清晰起来。他听见声音从平原上传来——

　　“我要和你一起过一个高原年！”有你，有爱，新年胜旧年。他暗自想。他转过身看过去，那边，那山那水那些人都渐渐清晰起来。那条从城里接驳过来的山路，正联通到小阿妹的家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四川省监狱管理局）